颓废的巨兽 (Nortel - 一个贵族的兴衰 之六)

发布时间:2013-12-5 15:14    发布者:绝对好文
关键词: Nortel
作者:merlin07

我进入Nortel后不久,一次碰到一个朋友,当他听说我现在Nortel工作,顺口说了一句:哦,那日子一定很easy啊!一副满是不屑的口气。

的确,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在Nortel工作是件很轻松的事。

我由一个几十人的小公司,一下进入到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对很多事情一下反应不过来。对里面的各种情况,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步搞清楚。开始工作后,我才明白,我所在的部门是个所谓的“technology group”。就是说,它没有具体产品,而只是从事一些基础技术的研究。等有了一些眉目,再把这些成果转到那些具体负责产品的部门去,即所谓做“Research”的。 因为这个,这里人的工作方式让我很长时间不能适应。

还在面试的时候,我就听面试的经理说,他们急需新人加入来完成一个新的项目设计。来了以后,我又从有关项目往来的Email中,了解到有许多事情在等着新来的人加入后完成。但是,等我开始了解到那个项目的具体设计要求,才发现,那不过是个由一个简单的芯片加两对差分对组成的测试板,仅仅是用来测试验证一下一个接口的参数,属于用完了就扔的东西。如此兴师动众,招一个人进来,就为了做这么个玩意儿,让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开始工作后,我更加体会到,这里的工作节奏和我原来呆过的小公司真是天缘之别。在那个小公司,每个人的任务都清澈明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要完也都明明白白。有好几次,我为了解决碰上的难题赶时间,要在办公室待到半夜,弄得老婆三番两次地打电话,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而到了这儿,一下子到了另一个极端。一件事提上去,几天都没个动静。丁点儿大的事都可以开半天会,完了也没个结果。我按照原来习惯的节奏应付这里的事,就好象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用的劲和得到的反应完全不成比例,让人急不得恼不得。

刚来时接下的那个东西很快就弄完了,其性质和作用让我完全丧失了享受这一成果的兴趣。更加让我失望的是,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做的处境。每天收发些无关紧要的邮件,翻翻那些不知翻了多少次网页,剩下的,就是玩机器上的各种软件了。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看着一个个的都在哪儿出来进去,干这干那,可到了开会时一说,也没听说谁都在干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听说有人在这儿呆了很长时间,就在那儿摆弄一根传输线,几年的时间,也没个子午寅丑。所在的办公室是那种很大的空间里用挡板隔成的一片片的小办公区。每天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各类谈话,多数也是东长西短,逸闻八卦,和我想象中的“研究”环境根本不搭界。恍惚中总有一种又回到了曾经呆过的国企里那种懈怠懒散环境中的感觉。

这种情况让我觉得心里发慌。同样,这种长时间的无所事事让一些部门经理也感到不踏实,因为他们好赖总要在定期的业绩报告上写点儿什么。实在没有,也得造出点什么来。一次我们组的经理异想天开地要召开一次组里的“Brain Storm”,意思是让每个人在会上都展示一个自己认为值得关注的新技术或产品动向。为了表示重视,放着公司里现成的会议室不用,而是跑到外面酒店里专门租了一个会议室,又订了全组人一天的吃喝,拉开架势要弄出点儿动静来。无奈,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举动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些人平时大多是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具体工作的,很少做那种全局式的研究。这么突如其来的要在几天内就做展示,能有什么结果?开会那天,人倒是都去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拿到会上展示的东西,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让人羞于提起,实在是辱没Nortel的那块牌子。虽然如此,这次开会的事却可以成为经理业绩报告的一个内容,尽管它只有耗费,没有任何收获。

九十年代末,随着一些新兴公司的出现及在市场上表现出来的活力,Nortel在该领域里地位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这种形势迫使Nortel也开始在其组织结构及功能方面进行改革。BNR这个长久以来一直单独存在的,以科研为主的机构与其他部门被逐步整合到一起,以“Nortel"的名字统一对外。其内部的各个部门也被要求要有“收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坐吃皇粮。

我所在的那个部门也试图转变原有的纯“technology”的样式,开始谋划要搞具体产品。搞什么东西决定了,那些人参加也决定了,可干的方式还是原来的那种“大而化之”的老太爷做派。上上下下的都只是满足于在PowerPoint上的夸夸其谈,做各种各样的图表展示,对涉及产品的具体设计问题却没人关心。我参加到其中,原本以为可以正经八百地搞设计了,没曾想在系统结构一级就卡了壳。到底采用哪种技术,使用什么芯片,几种选择早就放在了那,却迟迟没人做决定。最后竟到了要我来催促开会做决定的地步。你别说,我召集开会,那几个头头儿还真来。听了罗列的一系列结果和问题,几个头头脑脑似乎还是不急于作出决定,而是让我去找某某,说他那里有工具软件对我们会有帮助,可以借用。我兴冲冲找到那个人,却发现所谓的软件只是用来做三维图形模拟的,其功能也就是能拿来做一个机箱的外部模型,和我们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八杆子打不着。那老兄也只是拿着一个外面公司来的软件在做评估,想在我们内部推广作为工具使用。不知怎么就让头头们当成了我们的救星。这整个儿就是一个“关公战秦琼”,驴唇不对马嘴嘛。

那个产品的开发很快就夭折了。因为其他公司的同类产品在市场上已经开始大量出现,再搞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久,又一个项目上马。这次,部门里集中了大量人力,像模像样地组成了个产品组。硬件,软件,机械结构,器件采购,市场推广,各类人等一概俱全。一番轰轰烈烈之后,东西总算做出来了,数据也通了。这个产品好像给整个部门打了兴奋剂,大会小会都在提起,好像从此我们靠它就要发达了。不过,这个闭门搞出来的东西,不但在市场上的出路颇为迷茫,就是在Nortel内部评价也不怎么样。有Nortel其他部门的朋友慕名来开开眼,看了之后大失所望:“你们就弄了个这个?”那分明是原本期望看到一匹千里马,可没想到看到的只是一头拉磨的驴后的口气。

但是,即使是这样,这个美梦做的也不长久。不久,Nortel另外一个部门提出要将我们这个产品组“买”过去,名义上是要合并同类产品的设计力量,而实际上,是因为我们这个东西和他们的产品在市场定位方面有冲突,他们担心因为这个搅了他们的买卖。所以就依仗着财大气粗硬从我们这儿把它抢了过去,然后再把它*毙了,以绝后患。我们这个“technology”部门,地位颇为弱势,争不过,也就只好认了。好在这是以“买”的名义,账面上毕竟好看些,也就乐得做了人情。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一干人等,被人家像“猪仔”似的买了过去,往下面各组一分了事。原来那个产品,也就再也没人提起。

我曾以为,现在到了正经八百的产品开发部门,工作作风和节奏会不一样,因为这里的工作毕竟直接涉及到了线上的产品进程。没想到,所看到的和经历的还是一个德行。我们到了这边后,很长时间无人过问。每个人每天上班只是喝茶喝咖啡,在网上看股票逛eBay,聊天再加上去健身房,倒是清闲自在。后来,新的部门经理总算露面召集活动,可这新经理的能力真是让人没法恭维。开会作工作计划的图表演示,逐一念有关项目技术名称,竟有的不知道什么意思,念完了再问别人:“这是什么东西?”问题问得心安理得,面不改色,真是让我开了眼。不知道他是靠了什么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后来我又碾转去了其他部门,情况基本上大同小异。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经历,我不能肯定Nortel的所有地方和部门是否都是如此。但是通过从其他部门的朋友言谈话语中可以了解到,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大量无意义的重复劳动和耗费,在Nortel内部是个很普遍的现象。与从前国内那些国企内部常见的“懒,散,慢,差”的现象相比,颇有相似之处。所以外界普遍认为在Nortel的工作非常easy,并非空穴来风。

Nortel所涉足的是以数据通信技术为核心的高科技领域。这是个发展非常迅速,不断有新技术新产品出现,随时都有新的竞争者加入的市场。这个领域的性质决定了,它的参与者必须始终保持着一种朝气蓬勃的状态,像一只虎,一头狼,否则就很难生存。不幸的是,Nortel这家百年老店虽然在这场游戏中还顶着行业老大的帽子,却是越来越显现出老旧,颓废的形态。它既不是虎,也不是狼,而是更像一只老态龙钟的熊。个头儿虽然还在,但已经失去了已有的攻击力。未来的命运如何,只能看它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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